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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摘季羡林《牛棚杂忆》

10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4-12-06 09:21:03    

我主张,一个人一生是什么样子,年轻时怎样、中年怎样、老年又怎样,都应该如实地表达出来。在某一阶段上,自己的思想感情有了偏颇,甚至错误,绝不应加以掩饰,而应该堂堂正正地承认。这样的文章绝不应任意删削或者干脆抽掉,而应该完整地加以保留,以存真相。


时间是毫不留情的,它真使人在自己制造的镜子里照见自己的真相!


虽然我自己也清晰地意识到,自己的处境也并非就是完全美妙,自己还是像一只空中的飞鸟,处处有网罗,人人可以用鸟枪打,用石头砸;但是毕竟还有不打不砸的时候,我乐得先快活一阵子吧。


我这个人还有一些特点,说好听的就是,心还没有全死,还有一点正义感。说不好听的就是,我是天生的犟种,很不识相。


我想到当时极为流行的一种说法:好人打好人是误会;坏人打好人是锻炼;好人打坏人是应该;坏人打坏人是内讧。


动物在吃人或其他动物时,张嘴就吃,绝不会像人这样,先讲上一通大道理,反复解释你为什么必须被吃,而吃人者又有多少伟大的道理,必须吃人。人禽之辨,也就是禽兽与人的区别,就在这里;换句话说,禽兽比人要好,它们爽直,肚子饿了就吃人或别的动物。


人类忍受灾难和痛苦的能力,简直是没有底儿的,简直是神秘莫测的。


“为人民服务”五个字,很多地方都能看到。好像只要写上这五个字,为人民服务的工作就已完成。至于服不服务,那是极其次要的事情了。


我们现在同牛的差别不大。牛只是任人牵走,不会说话,不会思想;而我们也是任人牵走,会说话而一声不敢吭而已。


什么时候是我们的出头之日呢?我眼前好像是一片白茫茫的大海,却没有舟楫,也看不到前面有任何岛屿。我盼望着出现点什么。这种望穿秋水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啊!


折磨的结果只能使人堕落,而不能使人升高。


我们都像影子似的活动着,影子是没有声音的。


我在这里走过阳关大道,也走过独木小桥。我受到过热烈的欢迎,也遭受过无情的凌辱。我不想发那些什么“世态炎凉,人情如纸”一类的牢骚。因为世态自古以来就是这样。不这样的人与事,只能算是例外。因此这种事情已经不值得再发牢骚了。


我原来为自己定下了一条守则:写的时候不要带刺儿,也不要带气儿,只是实事求是地完全客观地加以叙述。但是,我是一个有感情的活人,写着写着,不禁怒从心上起,泪自眼中流,刺儿也来了,气儿也来了。我没有办法,就这样吧。否则,我只能说谎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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